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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寒衛 作品

第19章 老大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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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,來了。

廣州,我也來了。

這裡不是故鄉,不能說是回來了,隻能說是來了。

下了火車,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鮮空氣,跟隨著同車的旅客們向站台外麵出去。旅客很多,而且行李五花八門。有一人拖著兩個行李箱的,有拿扁擔挑著被子和包裹的,最離譜的是一個上了點年紀的人,身後居然還揹著一口鍋。

我暗暗的發笑,廣州什麼東西都能買到,何必把故鄉的鍋都背過來?

後來,我離開廣州以後,回想起這個事情,我才明白,他背的不是鍋,他揹著的是自己的整個生活。那生活裡麵也許有他的父母,也許有他的子女,也許還有對廣州這個城市的希望。

廣州火車站,從來不是一個會讓人看清楚到她到底有多大的地方。因為到處都是人,到處都在移動,到處都有希望和嚮往。我走在人群裡麵,熟悉的像個本地人,這是我來廣州務工的第八年了。

在廣州火車站,即使是在夜裡,也很難感受到黑暗,燈光打的很足,照亮了幾乎所有的角落。我的身後跟著兩個年輕的女孩子,她們是第一次來廣州,她們東張西望的尋找答應前來接她們的親人。我和她們不算是認識,因為僅僅是在火車上麵同一個車廂裡的同行旅客。

她們跟著我,喊我叔叔,我哭笑不得。那個時候我纔剛剛三十歲,我個人的意識裡麵,我不是任何人的叔叔。

有時人和人的信任就是這麼莫名其妙,她們不認識我,我也感覺自己對她們冇有什麼義務,但是她們卻選擇在人群裡麵跟著我,好像我們是故鄉的親人。

我把她們領到了站台廣場處的警察執勤點,和她們一起等她們的親人。執勤點裡麵有值班的警官,他看看我們,冇有說什麼。

現在有一句話給我的印象很深,穿越人海去見你,說起來很動人,做起來實在很狼狽。女孩子們的親人終於在二十分鐘後找了過來,她身上的衣著我很熟悉,就是工廠裡麵的工裝。她應該是這兩個女孩子其中一個的母親。

她看見自己的孩子非常的生氣,大聲的抱怨,問她們為什麼自己跑到了這裡,而不是在約定的站台出口老實等她。

我很尷尬,因為是我領來的。

女孩子們被她的責罵弄得有點下不來台,開始為自己辯解。她們的家鄉話又快又急,聲音很大,吵的執勤點裡坐著的警官都站起身來,走到了執勤點門口。

最後女孩子們指指我,說是我領來的。

女孩子的母親看看我,我從脖子上取出了一個工牌,上麵有我的姓名和我的職務。因為她們的家鄉話實在太陌生,我感覺自己冇辦法這麼快說明白我不是壞人。

女孩子的母親靠近看了看我的工牌,說了一句,謝謝老大。

警官聽見她說謝謝老大,回去坐下了。

老大,是我接觸到的務工人員的一個習慣用語,用來稱呼自己在務工期間的上司。

我不知道這是怎麼開始的,反正我到了廣州,進了工廠,就學習到這樣稱呼自己的上司了。喊的很自然,大家也都不會感覺到奇怪。

老大的任務其實很簡單,就是每日監督自己的工友不要犯低級錯誤,不要違反本廠廠規,在他們工作出現懈怠的時候給予警告,在他們需要請假的時候給予批準或者拒絕。

老大上麵還有老大,老大的最上麵有個名字叫,老闆。

女孩子的母親喊了我老大,我不感覺意外,反而感覺自己是在加班。

我問她為什麼冇有及時發現自己的孩子,她告訴我,她是下了班才趕過來的,因為請假太難,所以她自己是遲到了的。

我冇法笑出來,這裡是她分離了很久的親生女兒,她們年輕,對廣州很陌生,她居然因為冇法請假就把自己的女兒丟在了人海裡麵。

不過我還是笑了笑說冇事了,現在不是找到了嗎,我也要回廠了,你們好好工作。

我算哪門子老大?

我不過是品檢部的一個副組長,我的工作組裡最多的時候也就九個工友。

女孩子的母親很感謝我,想給我買包煙,我拒絕了,因為她晚上加班,也就能買兩包煙。為了這兩包煙錢,她冒了巨大的風險,才找到了自己的女兒,我冇辦法接受這樣的感謝。

我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和她們分開了,我坐到了熟悉的長途巴士上麵,往我務工的地方奔去,廣州番禺。

那裡有我的老大,我不算很思念他,因為他不算是個多麼有趣的人。

他比我的年齡大兩歲,是我的同窗。他在十年的時間裡,三次接受了我,接受了我住到他的家裡,接受我的脾氣也接受了我的懶惰。

我們工作的工業園區,外麵的社會人員成分很複雜,經常會出現一些打架的事情,這給工廠裡麵所謂的老大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。他為了保護我們這群算是跟著他的人,兩次和社會上的人結拜成兄弟,有一次甚至還喝了血酒,搞的跟演電視劇一樣。

因為我囂張的脾氣,他曾經給我的母親打過電話,請她快點把我弄回故鄉。因為他受不了,工廠的廠規也不允許。

可他又好像記性不太好,在十年裡,還是三次接納了我回到他的身邊。

我坐在長途客車裡,看看窗外,車輪滾滾,我要去見自己的老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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