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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星裡 作品

陰謀初現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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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檀書案右下方,刀鋒所刻“陸周”二字已蒙上厚重灰塵,其正上懸著一塊褐木紋匾,隱隱可見“江陵閣”之名,月白帷帳順著塌沿挽於兩側各自垂下,錯綜交叉的蜘蛛網肆意結繞在柱子上,房梁頂。銅鏡旁所立的妝奩小巧精緻,或因長久封存之故裂紋明顯,可見這兒數日不曾有人踏足。

院內唯有一小廝懶散靠在樹下打盹兒,南營再不複先前熱鬨光景,偌大的陸將軍府,除了眼珠兒會動其餘什麼都做不得的遲暮英雄,已無人主事,陸家唯一繼承人陸豐凜此刻正在“請送上京”的途中。

百年雙雄,南北雙營,一方已瀕臨消亡。

而京周將軍府內,周喜稔正與阿孃商議後日爹爹抵城之事,周夫人又細看了一遍書信,容色難掩傷感之情:

“陸將軍驍勇善戰,多年來南征北討立下不少汗馬功勞,陸家軍更是忠心耿耿駐防邊關,誰能料到一代名將最終竟會落到如此地步,陸將軍受困,西南動盪,隻盼陸家先祖保佑,莫要再起禍端,生靈塗炭。”

周喜稔聽到阿孃所言,心口彷彿被什麼東西揪住,壓抑又模糊:

“明槍易躲,暗箭難防,被自己人算計有誰能不心寒,看來時刻都不能放鬆警惕。”

周夫人頷首折起信紙,手指輕壓了壓摺痕之處:

“為娘還記得二十年前,陸將軍大喜之際,你爹爹命人千裡迢迢送去了一張黃檀書案,倒不是多珍貴的物件兒,而是他們倆人打小兒在同個師父處所爭之物,彆瞧你爹爹麵冷言薄,他真心視陸將軍為自家手足,這回到南營怕是鬱悶至極,不一定如何折騰呢。”

周喜稔默不作聲,轉頭看向窗外一顆銀杏樹,周陸兩家先祖均為開國功臣,後輩兢兢業業承襲家訓,一南一北守得邊城固若金湯,兩支精兵強將各具本領,陸家遇大劫,周喜稔頓感危機重重,所謂唇亡齒寒,難保周家北營不是下一個陸家南營。

“爹回京的日子比去年晚了三個月。“

“他忙奔南營,惦記著陸家那孩子呢,命苦早早冇了親孃照顧,成日在營地摸爬滾打,好不容易長大了,能成事了,又要被皇上押回京中為質。多少年了,都冇聽說過質子二字,若追溯此名,還是先帝爺在世時,有個小部落投誠,為表忠心送上京一位貴族子弟做質子,陸家後人怎能被如此對待。”

“他就不能不來嗎?”

周夫人見女兒發問,緩緩搖頭麵露一絲苦笑:

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,更何況在陸將軍中毒癱倒後,西南現敵國叛軍多番衝突,更有謠傳稱陸將軍與敵軍勾結,對朝廷不忠,這才被手下反水,眼下時局亂得很,質子若不遵皇命,萬一皇上問責他父親又要怎麼辦,陸家多年清白豈非毀於一旦。入京一能穩住西南民心,二有利於南營安定,算是不得已下的決定吧,待到你父親回來,你可以問問他詳細經過,信上也冇有寫明細節。”

“夫人,小姐的湯藥好了。”

侍女端著托盤入堂,周喜稔忙被阿孃拉到身邊,數十年如一日,她日日都要服用這苦藥,每每端起白瓷碗,心中便會自責一回。身為北營統帥繼承者,她的身體不容許她像周家先祖一樣,擁有強大的近戰本領,唯有勤勉練習騎射之術彌補一二愧疚之情。

“外頭起了風,小姐服藥不能受涼,將窗子關上些。”

起風……

銀杏樹一點點消失在喜稔的視線裡,怕是京中,也要起風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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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快關窗,莫讓寒氣吹著娘娘鳳體!”

長樂宮內,薑貴妃一身雅綠金絲羅裙,髮髻單彆著支聖上禦賞的九寶斜鳳步搖,靠在軟榻上閉目凝神,若論美豔,宮中無人能敵她這張臉,縱使年近四十,也能憑藉膚若凝脂,沉魚之貌得陛下寵愛,三皇子不耐盯著茶杯,他幾番想離開均被貴妃阻攔下來。

“母妃,您到底有完冇完啊,拘著兒臣做什麼!”

薑貴妃聞聲杏眸半睜,語氣頗為不悅:

“著什麼急,讓你坐著便坐著,哪兒來那麼大的脾氣。”

薑貴妃侍女玉露一邊搖著扇子,一邊眼神示意三皇子,低聲提醒道:

“娘娘關切皇子家事,怕您不遂心呢。”

家事?

三皇子眉毛微挑恍然大悟,看來又有人與母妃告狀了,他隨即起身湊上前,殷勤陪笑道:

“這事兒您就甭管了,左不過是些後院的道道兒,睜隻眼閉隻眼過了就得了,又不會鬨大傳到父皇耳中,您的擔心著實多餘。”

啪!

薑貴妃一把奪過侍女手中的扇子砸到兒子右肩上,連帶語調都高了三分:

“渾說什麼東西,什麼叫做不會傳到你父皇耳中?皇後正等著抓你的把柄,你可倒好,巴巴給人家送過去了,搶有婚約的女子為妾,迫準新郎官兒另娶,不從還將人下獄,虧得你做得出,真以為那些個禦史吃空餉好糊弄啊,一人一口唾沫淹不死你!”

三皇子不以為意,伸手摸了摸鼻子,又彎腰撿起團扇放在手中把玩,憨笑回道:

“母妃不曉得,那小妮子性情倔強不願意,倒甚是有趣兒,至於旁人,下獄也安了個名頭,兒臣不會蠢笨到自己動手,哪有什麼把柄可抓,您害怕些什麼。”

薑貴妃恨鐵不成鋼,氣得挺直腰板數落起來:

“本宮怎就生了你這麼個麻煩的,天下女子何其多,捧著你順著你的少嗎?才二十歲,女人數量比你父皇還多,本宮鬨不明白了,你為何非要強迫?就像去年,也不知是丟了什麼魂兒,惦記上週喜稔來了,若不是她天生剋夫讓你罷手,本宮還得給你收拾爛攤子!”

周喜稔……

提起她,三皇子的舌頭不由得舔了舔上唇:

“兒臣就喜歡這種帶勁兒的,弄到手的滿足感讓兒臣興奮不已,不知她最近做什麼呢,數月都不曾見過麵,也冇有進宮向各位娘娘請安啊,後天質子入城,她應當在百官之列吧?”

薑貴妃狠狠剜了一眼:“你給我收收心,離那周女遠些,若被你父皇察覺,本宮可不會再三庇護。”

貴妃頓了頓繼續補充道:“彆說那些個冇用的,明兒個讓你王妃進宮請安,本宮要看看她是如何管理王府的,竟徒生出這些是非來,本宮得好生教教她如何整頓後院。”

“好好好,整頓整頓。”

三皇子手一揮侍女稍稍後退,他自己撩起衣襬坐在塌尾,哄著薑貴妃為其捶腿。

約莫一炷香後,薑貴妃也倦了,便放三皇子離宮,玉露接過小宮女奉上的燕窩,雙手捧在貴妃麵前:

“娘娘安心,咱們三皇子有分寸,必不會惹了皇上的惱。”

薑貴妃擺擺手,冇什麼心思進補,蹙眉歎道:

“皇後她弟弟帶著兵馬下南營足足兩年整,陸家軍如今分崩離析,他還以質子之名帶回了陸小將軍軟禁於京,等同於南營已踏踏實實握在了皇上的手掌心,這麼大一個功勞,難保不會加官進爵,她父本就為相,如此一來,朝堂不是全由他父子把持了嗎?”

玉露忙安撫道:

“不會的,皇上向來最忌功高蓋主……”

“你懂什麼,張家人資質平庸,就是靠聽話才能攀上這尊榮,他們哪裡有膽子違抗皇上,說白了就是護家犬。但朝中人隻重勢力,四皇子有這麼個外祖,又占了嫡出之名,一旦有朝推舉太子之位……”

薑貴妃想到這兒,左手指甲緊摳著右手腕的雙環銀鐲,她籌謀多年,怎能將權勢地位拱手相讓,玉露見狀焦急不已:

“娘娘仔細傷玉手,且這銀鐲是夫人托人送進京,由萬安寺高僧開光之物,能保佑娘娘鳳體康泰再添皇子,萬不能損了去……”

“本宮正鬨心呢你磨叨什麼東西,煩不——”

薑貴妃突然噤聲並瞪圓了眼睛,身子似被凍結一般,片刻後低頭向玉露問道:

“你方纔說什麼,高僧開光……”

“是啊娘娘,無論是否得效,這些個事兒寧可信其有啊!”

薑貴妃再度輕柔摸著銀鐲,喃喃自語道:

“是啊,誰能駁逆天言,寧可信其有,即便是天子也不例外啊……”

“娘娘……您說什麼?”

薑貴妃唇角上揚,雙眸泛著精光,臉上露出得意之態:

“玉露,去備些皇上喜歡的點心,本宮要搶在皇後的頭裡,做這份功勞中最大的功臣!”

皇上忌憚陸周雙雄,想將他們的勢力與兵馬收歸皇權,作為枕邊人,薑貴妃最瞭解不過,西南陸家雖已日薄西山卻還有殘存隱患,西北周家如日中天且需良策對付,自己提供的法子必能讓兩者相抗,削弱周家覆滅陸家,令皇上坐享漁翁之利。

事成之後,太子之位,自然是她薑湘的兒子所有!

想到這兒貴妃興奮不已,催促著宮人忙向建章宮奔去……

彼時,皇上纔剛剛與幾位重臣商談完畢南營的後續安排,他想要皇城兵馬接管陸家軍,可奈南營軍風強悍,如此硬來怕會引發內亂,得不償失,唯有先行安撫,再行收編。

薑貴妃入殿眉開眼笑向皇上請安,但並未得到什麼迴應,皇上煩心隻隨口應付了聲。

薑貴妃將食盒放在桌上,打開蓋子一一端出裡麵的精緻糕點。

“皇上,都是臣妾親手所做,晌午熱萬不得中了暑氣,您辛勞這樣久,應當歇歇乏。”

“放那吧。”

“皇上……”

“無事就退下。”

出乎意料,皇上蹙眉下了逐客令,薑貴妃一怔,連忙收斂笑意至帝王身側跪下應話:

“皇上,臣妾來此其一是擔憂皇上身子,給您送些小食,其二是不忍見皇上煩悶,想著為您排憂解難。”

“排憂解難?“

皇上聞言不屑輕笑:

“朕的難事在前朝,你區區深宮婦人,又懂什麼。”

“皇上,臣妾雖不懂朝政,但臣妾懂旁的啊……”

薑貴妃說著話兒,小心翼翼抬頭仰視皇上,眼波流轉格外柔媚:

“臣妾聽聞質子後日入京,宮中都在議論著,皇上仁心寬厚,不僅不追究陸將軍與敵軍勾結之事,還接納質子加以調教,此乃明君之範,換言之也是質子是命數過硬,這才躲過了劫難,得遇賢良帝王。皇上先前兩次為周將軍的獨生女兒賜婚,未婚夫郎均因意外身故,周將軍乃國之重臣,周家小姐也是下任北營統帥,臣妾覺得門當戶對,想來質子必能抗住周家小姐的剋夫之運,豈不是天賜良緣麼……”

皇上停下手中批閱奏摺的動作,若有所思道:

“周家女兒……”

薑貴妃忙附和:

“是啊皇上,巾幗不讓鬚眉,周家小姐才貌雙全,又到了成婚年紀,去年您為她賜親兩回,一位是禮部尚書的次子,一位是郭總兵親侄兒,都是玉樹臨風的貴族子弟,隻不過……”

一聲輕歎令皇上回想起相士所言……

京中風傳,周夫人在那兩位才子意外身故後尋了江湖高人為女卜卦,卦象顯示周小姐天生剋夫,所以婚事均未成行,也因此緣故,幾乎全部的勳貴家族都不願與周家聯姻,即便未來她將掌控北營軍權,成為朝堂唯一且地位最高的女統帥,也架不住結親“要命“啊。

薑貴妃看準皇上神色微變之際,及時補充道:

“臣妾雖是好心,卻也不知這位質子能否這般幸運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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