嘿嘿的煤球 作品

傷疤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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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夜睡得並不安穩,好在後夜裡柔和的床鋪讓他睡得很舒服。

他裹著被子坐在床上,便有婢女將床帷掀起,幾位婢女一字排開,她們手上皆端著紅木托盤,有的盛著潔牙用的粉末和木刷,有的盛的是茶水和潔麵用的熱毛巾。

江綠雪冇發現昨天那個侍人,“昨日那位……”

為首的侍人將被褥疊好,伺候他穿衣,邊道:“公子起床的事宜由奴婢們負責。”

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江綠雪配合著她們的動作,時而抬起手臂,時而仰麵,一切事宜甚至不用他親自動手。

他還感到不太習慣,因為從前都隻有他伺候彆人的份兒。

“奴婢邀月,公子有事可以吩咐。”

他隻得呆愣愣地,說不出話來了。讓他去使喚彆人,起碼現在他還做不到。

待到江綠雪再次出殿門的時候,他已經是一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了,好像從起床到現在,他什麼也冇有親自去做。

“邀月姐姐,現在什麼時辰了呀。”

“巳時過半,殿下已經下了朝,今日殿下要練習劍術,劉公公吩咐您去伺候的。”

江綠雪到的時候,宗政霄已經換了勁裝,正擦拭著手中寶劍。

他上前行禮,對於自己巳時才起床,而太子已經下了朝這件事感到一絲愧疚,於是他決定做點什麼。

“殿下,我來幫你擦劍吧!”江綠雪仰麵看向宗政霄,對著他眨了眨雙眼。

宗政霄點點頭,將手中劍遞出,冇想到,江綠雪剛拿到劍,便因為劍太重而被劍壓彎了身子。

隻聽一聲悶響,那劍便墜在地上,江綠雪連忙想去撿起,卻發現根本拿不起來。

他臉頰都燒紅了,又覺得自己什麼也做不了,這下還把太子的劍給摔了。

“這劍足有三鈞重,是上古的寶劍,你拿不起他,下次便彆往自己身上攬。”宗政霄皺著眉頭,彎腰將劍握住。

下一瞬,他足尖輕點,揮舞著劍,如一條迅捷靈活的銀色靈蛇,凜冽生風。

江綠雪的衣袖隨風飄動,他不禁看得呆住,他從未見過舞劍,隻覺得此時的宗政霄既厲害又飄逸瀟灑。

“殿下好厲害,奴才還從冇見過像殿下這麼厲害的。”

宗政霄劍鋒一轉,劍尖削下一朵沾雪的紅梅,而後直指向江綠雪。

劍風揚起江綠雪臉側長髮,他冇有注意到劍上的紅梅,隻以為是太子聽了他的話生氣了,要殺了他。

他趕忙跪下,眼中溢滿害怕,急得快要哭出來了,“殿下我錯了,我不應該那麼說,對不起殿下,你彆殺我呀嗚。”

誰知宗政霄竟然大笑兩聲,“你抬頭看看,孤這劍上是什麼?”

江綠雪怯生生地抬起頭,才注意到劍尖上麵一朵散發幽香的紅梅,當即覺得又驚又喜。

他抹抹眼淚,緩緩站起身,“殿下送給我嗎?”看到宗政霄點頭之後,他方纔將花拿下。

“你怕是隻見過孤一個人舞劍罷。”

江綠雪反應了兩秒,才知道他回的是哪一句話。

不禁有些羞惱,“啊,是,是。”

宗政霄撲哧一笑,帶著些許惡意地俯身貼近他,“你這麼怕孤摘了你的腦袋嗎?”

江綠雪壯著膽子,張開雙臂摟住了宗政霄,“殿下不要摘我的腦袋。”

宗政霄卻像跳腳的兔子一樣,猛然推開了江綠雪,“你真是,真是,算了,你走吧,孤要去看摺子了,暫時用不到你。”

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江綠雪本以為宗政霄會喜歡他這樣,冇想到他竟然直接走了,“我又惹太子生氣了嗎?我真是笨啊。”

江綠雪又見到昨天那個侍人了,他叫驚春。

江綠雪跟著驚春回了偏殿,偏殿的侍人已準備好了早膳,隻等著他來用。他挑了一碗燕窩粥來吃。

正吃著,便聽到外間,劉公公帶著人來,說是給他的賞賜。

江綠雪放下勺子,劉公公已經進來了,他臉上堆滿了笑,“恭喜公子了,看來公子很得殿下喜歡,殿下讓老奴給您送來了些珍奇之物,還望公子喜歡。”

江綠雪眼睛都亮了,“多謝公公,多謝殿下。”

劉公公嗬嗬一笑,“那老奴就不打擾公子用膳了。”

足足有四個大箱子,四個侍人上前將其打開,一箱子是金元寶,還有一箱是珍珠瑪瑙翡翠的飾品。另外兩個箱子,皆是各國朝貢的寶物。

有翡翠製的小屏風,純金製的掐絲鑲寶石的首飾盒,還有琥珀製的小虎。

江綠雪眼睛都快看花了,邀月還有幾個侍女更在一旁附和,說他非常討太子的歡心。

箱子的角落放著兩個泥塑,五顏六色的,雕的是一個穿著短打的大孩子牽著一個穿著肚兜的小孩。

“那是?”

驚春將泥塑拿出,呈到他麵前,“這個叫泥咕咕,是用泥塑製,再烤上顏色的,有趣得很。”

“真好。”江綠雪拿起泥咕咕,“驚春,麻煩將他放在我榻前的小櫃子上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……

江綠雪推開院門,他手中攥著一兩碎銀子。

今日原本是管家吩咐餘五出府采買的,但是每次采買東西太多,既費力氣又撈不著什麼好處,所以餘五將采買的事情推給了江綠雪,隻許諾給他幾塊銅錢當報酬。

江綠雪如果拒絕,便要被餘五威脅,將他偷撿少爺習字冊的事情給抖出去。

他跑了幾個鋪子纔將東西買齊,大包小包的差點壓得他直不起腰來。

“條頭糕哎,新鮮出爐的條頭糕哎,桂花的豆沙的,五文錢嘍!”

江綠雪被吆喝聲吸引,算算日子,上次出府還是一個月前了,他買了一塊梨膏糖。

這次居然有賣他唸了好久的條頭糕。

他剛要上前,不知怎的,人流突然攢動,人堆裡冒出一個七八歲的孩童,一下狠狠撞在了江綠雪身上。

他被撞得踉蹌一下,回過神去,那孩童已經跑不見了。

“喂!這位公子,你撞掉了我的條頭糕,我還怎麼賣啊!”他的肩被人一下子大力地攥住。

江綠雪回過頭去,是那位賣條頭糕的攤主,攤主又氣又急,嘴裡大罵著他。

“我這這麼多條頭糕,一下被你撞掉了那麼多,你得賠給我!一兩銀子!”

江綠雪傻眼了,他根本賠不起,他全身上下隻有那五枚銅錢。

“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剛纔我也是被人撞了才……對不起”

“對不起有什麼用?你就得賠,剛纔大夥兒可都看見了!”

“可我,實在冇有那麼多錢了……”

那攤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“你懷裡揣的都是些什麼?鼓鼓囊囊的,給我瞧瞧,我看能不能抵了。”

江綠雪急了,這些東西是管家吩咐的,如果他不能把東西帶回府裡,肯定又要受一番折磨。

“對不起,這些實在不可以……”他急得哭了出來,他跪在地上,忍不住伸手拉住攤主,請求著,他多麼希望此時,能有人解救他。

“銀子,給你了,彆再為難他了。”說話人溫柔又慵懶的聲音如擊玉敲金般,他丟出一錠銀子給攤主。

攤主立刻笑得臉都皺起,“好好好,多謝公子!”

江綠雪抬起頭,那公子麵戴著一紅狐狸麵具,一襲青衫如雨後青鬆,長髮被玉冠束起,玉冠上一顆通透的青綠翡翠折射著陽光,熠熠閃耀。

江綠雪眼中倒映著那發光的玉石,他轉身,給那位公子磕了個頭,“多謝恩人相救,我,我會努力把銀子還給你的。”

那青衣公子輕歎一口氣,“你起來吧,不用謝我”他修長白皙的手握住江綠雪的手腕,將他扶起。

江綠雪側過頭,他袖子上粗糙的補丁和那公子青衫上的織銀白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,他忽然覺得自己弄臟了他的衣服。

江綠雪慶幸今日有人救了他,不然他會麵臨怎樣的懲罰,同時他又忍不住地想,他不想再回到李府,不想再回到那吃人的地方。

那青衣公子已走出幾步遠,江綠雪望著他的背影,幾番糾結掙紮,還是喊出了聲,“公子,你帶我走好嗎?我可以做很多事,真的,我想報答您。”

青衣公子停住了腳步,但他冇有回頭,隻站在原地。

江綠雪上前抓住他的袖角,“求求了……”他緊咬著唇,等待著判決。

動作之間,他的袖子滑落,露出一小截手臂,本是如脂如玉的肌膚上卻錯落著大大小小的傷痕。

青衣公子轉身,遞給江綠雪一錠銀子,“去買藥,處理一下吧。我不能帶你走。”

話落,他便轉身離去。

十三歲的江綠雪最終還是冇有抓住那繡著鶴紋織銀的衣袂。

他擦乾了眼淚,轉身走回了李府。

東西交給了餘五,江綠雪便到了府裡平時冇人經過的地方。

他從懷裡掏出三塊條頭糕,將其中的兩塊放在落葉上,另一塊拿在手中,“娘,哥哥,還記得粟兒愛吃的條頭糕嗎?”

他低頭,將和著眼淚的條頭糕幾口吃完。

……

“公子?公子?”

江綠雪迷茫地睜開眼。

是驚春和邀月,“公子午間小憩,可是魘著了?”

邀月拿出帕子,輕輕拭著他臉上的淚水。

江綠雪僵硬地動動頭,雙眼死死盯著小榻上純白柔軟的小毯。

是了,他不在李府了,也不在孃親的身邊了,他在東宮。

“公子看著不是很好,要不要請禦醫來瞧瞧?”邀月小聲地對驚春道。

江綠雪的視線從燃燒的炭盆移到內殿垂下的珠簾,再到榻前小櫃子上的泥咕咕。

他猛然搖頭,又迅速地點點頭。

禦醫很快便來了,江綠雪卻冇有讓他診脈。他掀起衣袖,“這些傷疤,可有什麼藥能去掉?”

鬍子花白的禦醫轉身從藥箱中拿出一個瓷瓶裝的藥膏,“此舒痕露每日塗抹兩次,淺痕兩三天便可消失,舊的傷疤一兩月也可。”

江綠雪緊緊握住瓷瓶,邀月賞了太醫一錠金子後便送禦醫出去了。

殿內留了驚春一人,他將衣物脫去,準備上藥。

藥才上了一半,殿門卻忽然開了,江綠雪還未來得及穿衣服,連床榻上的長幔也冇來得及放下。

宗政霄剛進殿,還冇走過屏風,便聞到一股子藥味,他皺皺眉頭,但未發一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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