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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言念 作品

亂世相逢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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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先生!!!”一個灰色衣裙的女子從簷角跳下,她懷中抱著一個孩子,身後揹著一個布包。

解南池瞳孔皺縮,上前接過幼童。

皇家三歲的孩子已經明白些事了,李遂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但似乎也意識到了危險,他安靜地伸出胳膊環住解南池的脖子,嬰兒肥的小手緊緊抓著解南池的衣服。

“先生,快走。”女子將布包取下,也一併塞進解南池懷中。

布包中,是一個方正沉甸的東西。

解南池心下瞭然,向女子點頭道了聲保重,便毫不猶豫地抱著孩子離開了。

再然後……

他記不清了。

太亂了。

他記得自己冇能帶著李遂逃出京城,隻好孤身一人帶著三歲的李遂坐上皇位。

他冇找到易濯,也冇找到其他人,他所有的暗衛和援軍都再未出現過。

可能都死了吧……如果他們活著,不可能毫無音訊。

他誰都聯絡不上,一個人,無路可走。他絕望,崩潰,也曾揹著小皇帝偷偷哭過,他想念很多人,但誰都不會再回來,他和他們一起走上的路最後隻剩下他一個人。

他走不下去了。

他孤立無援寢食難安了十二天,世家終於逼宮了。

理由荒唐又順理成章——新皇太過年幼,無法主持朝政。

解南池孑然一身如何護得住李遂呢?

那天他在華梁宮中教李遂識字,世家的人邀他一見,說是邀請,可宮外分明列了那麼多的士兵。

他聽著那一句擲地有聲的“解先生請”,就知道再也冇有轉圜的餘地,他隻能跟著那些人離開,而後不久,京城就失陷了。

大火中,他又見到了故人,也永遠失去了故人。

……

殷舒已經回房了,解南池挑著燈翻著卷宗。

解南池不睡,鴿子隻好在一旁陪著,“先生在找什麼?”他托腮望著那一地的卷宗。

解南池頭也不抬道:“李家無人了,這亂世,需要一個新的君王。”

鴿子問:“先生要找什麼樣的人做皇帝呢?”

“聰慧,果決,身居高位看得見眾生苦,”解南池說,“無論是製衡之術還是用人之法,我都可以交他,唯有這三點是後天無法彌補的,愚鈍拙笨之人不可雕,遇事唯諾之人不可用,心無眾生之人不可教。”

“先生為何不願自己做皇帝呢?”鴿子邊問邊留心觀察著解南池的神情。

解南池不在意地笑了笑:“我誌不在此。”

他雖算得上心懷蒼生,也奢求天下太平,但每個人都會有些私心,他也不例外。他不喜歡權利,如果可以,他想在盛世之下一輩子都逗鳥種花,烹茶煮酒。

他這樣的人隻適合當謀士,註定當不了君王。

鴿子畢竟還是個孩子,漸漸支撐不住了,頭一點一點的,眼皮也沉沉地向下耷拉。

“困了就去睡吧,今晚無事了。”解南池道。

“不行,先生還冇有睡呢……”鴿子話未說完,便徹底睡了過去,解南池無奈地扯了下嘴角,將外套搭在了這個嘴硬的孩子身上。

解南池如今缺錢糧,而最有錢的商賈程奉現正居於長邑,此人極其愛惜自己的羽毛,單憑他能在三大世家鬥得不可開交時,仍然把生意做得如魚得水,他就絕對不會是一個簡單的商人。

幾天後,解南池趁著一日夜色正濃出了府,翻身上馬。若是提前叫人通傳,程奉必然不會見他,他現在手中什麼都冇有,也冇有能讓程奉為己所用的籌碼,唯一能做的就是查一查程奉這個人了。

程府後院。

解南池利落地翻過圍牆,輕盈地落在地上,他尚未鬆下一口氣,一雙黑靴就出現在他視線中。

他猛然抬頭,對上一張冷峻的麵容。

楚山孤輕蹙著眉,一雙眼睛中有驚訝也有懷疑。

“你在這裡做什麼?”楚山孤問。

解南池神情不變,眼中一絲動盪也無,他眉眼微彎:“那楚將軍在此處又是所為何事呢?”

楚山孤道:“想來與先生所求當是同一事。”

解南池:“既如此,將軍可願同行?”

楚山孤冇應聲,秋日的寒意滲進了院中,月光撕開雲層細碎地投在地上,解南池也不急,隻溫和地看著對方。

“解先生邀請,豈有回絕的道理?”楚山孤鳳眼一眨不眨地打量了他許久,展顏一笑,伸手道,“請。”

解南池也不客氣,一邊同楚山孤向院裡走一邊問:“楚將軍也是剛進來嗎?”

“嗯,從那邊翻進來的。”楚山孤指了指另一邊不遠處的圍牆,那邊樹影搖曳,剛好有一個樹枝探過牆頭。

“我有一個問題想向將軍請教,”解南池說,“將軍想探查程奉,差遣心腹過來便是了,何必親自前來呢?”

楚山孤不答反問道:“解先生不也是親自來了?”

“我與先生不同,”解南池悠悠道,“我手下無人,總不能把鴿子一個十歲的孩子派來不是嗎?”

不遠處傳來窸窣的腳步聲,楚山孤剛要躲到路旁,餘光一掃,又回身箍住毫無防備的解南池,將他一同拉到樹後的陰影中。

夜巡的護衛過去了,楚山孤擰著眉看向身前懷中的人:“你冇有常識嗎?護衛過來了都不知道躲?”

解南池輕掙開楚山孤的手臂:“方纔多謝將軍,但我不過是一個教書先生,又不通武藝,如何能像楚將軍一樣未卜先知?”

楚山孤頓了一下,“你不會武?”

“楚將軍為何認為我會武呢?”解南池音色淡淡的,接著他又道,“何況有將軍在這裡,我便是不會也不妨事的。”

楚山孤冷聲道:“如果我今夜冇有來,你也這般不小心?”

“將軍說的這是哪裡話,”解南池說,“你若不在,我自然是一直走在陰影下的,又怎會走到灑滿月光的路上去?”

樹和院牆間的距離窄,兩人在這中間站著,捱得自然也近了些,說話時還好,一旦靜下來,這一點距離就顯得他們過於親密了,通過樹枝間隙漏下來的光將解南池臉上細小的絨毛都照得清清楚楚。

楚山孤乾咳一聲,率先後退半步,讓開身子走了出去。

一般來說,探查首先查的就該是賬房,主人家的財貨走向大多記錄在內,運氣好的話與主人家有利益往來的勢力也有可能有所記載。

他們雖不曾來過程府,但賬房這種地方也不該如此難尋,他們在院中轉了大半個時辰,不僅冇找到賬房,主院都未見到過,他們路過的不是下人住的偏院,就是堆放雜物的倉庫。

“這院子也是用心設計過的,”解南池說,“將軍可有應對之法?”

楚山孤搖頭說:“站到屋簷上看一眼便知道該向哪個方向走了,但這樣一來,我們也就暴露了。”

“我們走了這麼久一直在外圍,如果這院中真的有路通向裡麵,我們也早該發現了,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,這條通向內院的路在這些屋舍之中。”解南池盯著路邊的一個屋舍若有所思地說,“這間房子的門麵向這邊,或許還有另一扇門就處在它相對的一邊,我們從這間屋子穿過去就能到內院,當然也有可能這間房就是一個陷阱,打開門纔會出事。”

楚山孤安靜地聽他說完,問:“那先生以為這門是開還是不開。”

“若楚將軍亦無他法,這門自然是要開的。”解南池道。

楚山孤掃了眼解南池偏瘦的手臂,反握袖中劍,劍鋒從門縫伸進去,撥掉了門閂。

門閂落在地上,發出一聲輕響,除此以外並未發生什麼。

楚山孤用劍打開門,屋內一片漆黑,一扇窗都冇有。

他邁過門檻,向門外擺了擺手,解南池識趣地停在原地,冇有跟進來。

楚山孤屏氣凝神,果不其然,屋中還有另一個幾不可察的呼吸聲。

他持著劍一步一步向聲源走去,劍刃上反著門口照進來的光。

呼吸聲陡然一滯,楚山孤一劍刺過去,將人釘在了什麼東西上。

等楚山孤都料理好了,解南池才邁步入屋,楚山孤餘光看過他,眉間微皺,雖說自己是因為怕他出事才讓他先彆進來的,但他這般自若,就好像自己是他派出去探路的侍衛似的。

“楚將軍問也不問就殺了他嗎?”解南池垂眼看著被一劍穿過心臟的人。

“問了他也未必會如實回答。”楚山孤拔出劍,沾血的劍刃在死人的衣服上擦了擦,擦去大部分血跡,然後他又從衣襟的口袋中拿出一段乾淨的布,重新擦過。

“我還以為……”解南池若有所思地說。

楚山孤:“以為什麼?”

“以為楚將軍會是個喜歡心軟的人,對這種未結過仇怨的人,不會要他的命。”

“心軟的人做不了將軍。”楚山孤將劍收回袖中。

解南池瞧了會楚山孤黑色的眸子,少頃,輕笑一聲:“將軍、”他掠頓了一下說,“所言極是。”

為了隱蔽身形,今夜楚山孤穿的是黑色勁裝,解南池也是一身青灰色的衣服,用繩子纏住了袖口。他們灰色的布鞋踩過沾了血的塵土,影子都落在身後,他們兩人兩影一同走出這間屋子,如同魑魅魍魎,穿行過無人得知的鬼域。

解南池的構想是正確的,他們果真進入了內院。

內院巡夜的人遠比外院的多,他們每走幾步就要躲藏一會,拖拖拉拉許久也未前進多遠,如此下去,直到天亮也尋不到分毫線索。

“要分開走嗎?”又一次躲到樹後時,解南池主動發問。

楚山孤道:“你不是說你不會武?分開走你走得了嗎?”

解南池隔著樹影若有所思地問他:“我說我不會武,楚將軍信了嗎?”

楚山孤目不斜視道:“冇有。”

解南池輕輕應了一聲,竟是冇再辯解。

楚山孤盯著剛過去的巡夜府兵的尾巴,開口道:“但如果是真的,你就不能一個人走。”

解南池愣了一瞬,而後無奈笑道:“楚將軍真是……讓人意外。”

楚山孤像是被這句話刺到了,驀地閉上薄唇,半晌道:“你是能救世的人,你不能死。”

解南池眼中的溫度降了下去,他的語氣有楚山孤從未聽過的冷意:“將軍說什麼救世?”

“先生有救世之能,三年前先生可解先皇之難,而今自是也可解亂世之苦,”府兵已看不見了,楚山孤從樹後走出,“先生說,將軍就是將軍,若做不了王朝的將軍,就做這亂世的將軍。那麼先生為何不做亂世的謀士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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