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山林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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蜀地,雲山。
遠看山色青翠,雲霧繚繞,走近卻常常迷途,不辨東西,繞出便會忘卻山中所見,百姓以為神。
傳說雲山深處有仙家,凡人不可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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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山深處,林家。
飛簷鬥拱,垂珠簾瓏。影壁□□院深深,竹影流水相映成趣。
窗邊斜陽晚照,桌前焚香繚繞,榻上二人對弈。
一人綰髮垂髻,鬢插點翠金鳳釵,身著月白鳳尾裙,披風上暗繡捲雲紋。另一人雙鬟插玉笄,頭戴額帕,纏花襦裙繡工精巧,葳蕤生光。
“嗒。”雲子輕敲棋盤,執黑子的女子開口:“挽挽,你輸了。”
“是的,母親。”林浣月跽坐榻上,垂眼看向棋局:“您喚女兒前來,恐怕不止考較棋藝,是以疏忽。”
麵前人正是林家現任家主,林南音,也是林浣月的母親。
林南音伸出手,一隻木鳶鳥落在掌心。她掐訣,信箋落下。
是飛鳶書。
林浣月收取雲子入匣,靜默無聲。
良久,林南音抬眼道:“去歲你已及笄,按家規,應當入世修行,選好人手,這幾日便啟程吧。飛鳶書中言前日君王駕崩,新帝封了個王爺來此。卻是不知是如何不得寵信,倒封來這邊蠻荒僻之處。”
林家少主向來須入世曆練,少則三年,多則五年。家主會遣侍衛相隨,也可擇家中弟子同行。
林浣月應下。她自負玄術巫蠱已頗有成就,僅在母親與沉先生之下,並不打算選弟子同行。況且沉先生已經答應過她,同意將外派弟子的名牌給她。有了名牌,她可以隨時傳訊給家中弟子,大可不必帶人跟在身邊。
正思索間,門扉輕叩三下,打開,傀儡侍者端著茶盤進來,將茶盅茶杯置於桌上。清透的茶湯倒入杯中,輕輕蕩起波紋。林浣月執著杯底托盤,思緒卻不由飄遠。
怎樣纔算修行曆練?怎樣算入世?是洞察世情人心作壁上觀,還是親身經曆與人相交?自己長居山中,從未接觸過外人,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呢?聽說父親就來自山外,母親是在哪裡遇到父親呢……
“挽挽,在想什麼?”母親的聲音驚醒了林浣月。她連忙低頭回話:“我在想您和父親……”
她又忍不住好奇地想,母親和父親是怎樣相識的?母親不喜人間紛擾,為何會與父親成婚?
林南音輕笑,眼裡卻是苦澀。是啊,她為什麼會愛上一個凡人?許是雲山常年幽寂,下屬向來恭敬順從,傀儡偶人總是那樣安靜,而她從未見過那樣的人吧。相愛時隻恨相識太晚,待到要長相廝守,才驚覺人間歲月長。凡人不過百年之壽,十二年縱情歡謔卻要她品嚐餘生孤寂。
他是家中次子,出身官宦之家卻唯愛詩文詞賦,在江左遊玩時與她相逢。她追查叛徒一路到江南,訝異於水鄉溫婉,於樓船畫舫上見到那個人。一襲青衣被他穿得修竹也似,隻一眼她便好像看到了家中繡屏上的青碧山水。
重逢、相戀,花前月下海誓山盟,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。她帶他回雲山,在父母與全族長老麵前請求與一個凡人完婚。那時父親並未阻攔,隻問她“南音,你決定承擔與凡人相戀的後果嗎?”
後果?什麼後果?年少氣盛的她不假思索地應下,全然不曾想父親為何有此一問。
她與他度過了八個春秋,她有了女兒,林浣月。女兒出生時拉著她不放,那個人邊笑邊說:“女兒的小名叫挽挽吧,你看她多捨不得你啊!”她笑著應,心想若是往後歲月皆如此,那簡直是此生無憾。
又四年秋涼,那人染了風寒。起初她不以為意,直到他咳血,她驚慌失措地詢問父親,父親看著她,道:“南音啊,凡人脆弱。”
是的,她愛上的是一個凡人。一個會生病,會老去的凡人。數十載春秋,於林家人來說隻是一次閉關,一次雲遊,可對於凡人來說,數十年便是一生。
他冇有等到春暖花開時。
好似一場大夢終醒,她花了十二年,讀懂了父親的話——“南音,你決定承擔與凡人相戀的後果嗎?”
林南音拿起茶杯淺呷一口,熱茶入喉掩住了她的失態。
她抬眼看向麵前的女兒,恍惚地想:多像啊,和當年的自己,一般無二。
“浣月,此行我不必多言,阿沉已經向你交代過。隻有一事——”林南音放下茶杯,看著女兒:“不要與凡人耽於情愛。你是林氏少主,你應當時刻銘記家訓。”
“切記,勿涉人間事。”
林浣月有些疑惑,卻仍俯首行禮:“是,母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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