透視之神 作品

第1712章

    

-

滿載蘭草的小竹簍被他信手拾起,你看他呀,就這樣一個十分簡單的舉動,他都十分的優雅。

風輕日暖,他一手提著竹簍,一手將她抱起,那頎長的雙腿大步地往大道走去,那風裡招搖的蘭草被他的袍擺拂過,與那垂至腳踝的古玉佩一同發出敲冰戛玉的聲響。

小七想,她會記住這樣的時刻,就似記住莊王十六年薊城大營裡的雲霞一樣。

這一日的自由,不是姚小七獨有的,也是公子許瞻的。

她也有過無數次被公子許瞻抱起的時刻,那些在很久之前她以為是隻有大表哥肯抱起她的時刻,也都是公子許瞻給的。

隔著這層層柔軟的衣袍,她的身體貼緊了他的胸膛,他不懼這光天化日的懷抱被他的謀士與將軍看見,他如今冇有什麼可懼的,他的政敵全都死在了他的劍下,因而也不懼被人知曉他的軟肋。

小七悄然抬眸,見公子眸光奕奕,但他的眸中隻有小七自己。

龍行虎步的人,一步能有她兩步的距離,他們離王青蓋車越來越近,他的謀士將軍皆肅立一旁,謀士拱袖,將軍挎刀,垂眸不敢直視。

上了王青蓋車,她的竹簍就堆在車門之外,他的謀士開始一一稟事商討,所說大多是軍國大事,關於與楚軍的作戰計劃,也關於與魏國的糧草貿易,

小七不願聽燕國的頂層機密,因而人雖坐在車內,但卻是始終捂住耳朵的。

零零星星的,總能聽見“大澤君”與“魏公子”這樣的字眼。她想,是因了大澤君與魏公子都是她最熟悉的人,因而她纔對這兩個名字尤其在意。

她愈發捂緊了耳朵,也閉緊了雙眼,不聽不看不說話,就在那人身邊裝聾作啞,省得他無端端地再生疑心,再來尋她的不痛快。

舉得雙臂都酸了麻了,門外的人還冇有說完話。

真是的。

正在想要不要把腦袋埋在車裡的錦衾裡,每每她與公子一起出宮,車內總是要備上許多錦衾被褥的,這是他自去歲小年夜就吸取的豐富經驗。

忽的肩頭一緊,身子一歪,睜開眸子時,她歪倒在那人腿上。

哦,那人為她捂住了雙耳。

她睜著一雙水盈盈的桃花眸子,把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態儘收眼底。

他的鳳目生來犀利迷人,但看她的時候那犀利儘數隱去,一分也冇有了。

他的眸中隻有寵溺。

前來稟事的快馬一撥又一撥地來,公子的王青蓋車卻走得越發地慢。

小七不想走,公子不想走,旁人就更不想走了。

趕車的人優哉遊哉地揚鞭,駟馬的蹄子也不疾不徐,這曠野的自在誰又不貪戀。

小七問他,“公子見過星河嗎?”

那人笑道,“不曾。”

這就是胡話了。

連她都能用天璿星識路,他又有專事觀星占卜的國師,怎會連星河都不曾見過。

胡話。

瞎話。

那無一絲瑕疵的指尖在她腰間的絲絛上纏繞玩弄,口中胡亂搭著話,還不知心裡在琢磨什麼。

不不,知道知道,她都知道。

他必在心裡琢磨怎樣用這絲絛在她身上纏繞出他喜歡的模樣,必在琢磨如何在這曠野山塢之中繼續他方纔未能完成的事。

他琢磨著,一雙漆黑如點墨的鳳目兀自向青天瞧去。

此時落日熔金,暮雲四合,紅粉粉的一大片雲霞佈滿了大半個天空。

王青蓋車的鮫紗幔輕拂在他的臉畔,雲霞在他臉上映出紅光,那人垂眸含笑望她,開口時卻命著趕車的人,“尋一處山塢,是夜不回蘭台了。”(山塢,指山中較平的一塊地。如唐代羊士諤《山閣聞笛》詩:“臨風玉管吹參差,山塢春深日又遲。”)

趕車的人道,“公子不回,大人們便該尋來與公子議事了。”

“多嘴。”

那人輕斥,“他們要來,擋在外頭。”

趕車的人又問,“要是緊急軍務呢?”

那人又道,“天大的事也擋在外頭。”

你瞧他這口氣,今夜誰要來擾他的好事,他是定要好好問罪不可的。

小七心知肚明,並不揭穿,隻是一顆心卻偷偷跳了起來。

趕車的人趕緊應了下來,吹著口哨打馬往前行去,他吹的也是青豆莢,青豆莢的聲音多好聽呀,長長短短的,清清亮亮的,是隻有這原野草甸之中纔有的。

跟在公子身邊久了,裴孝廉知道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地方。

他選的山塢極美,一道白練自崖邊傾瀉而下,一株高大如傘蓋的古梨樹拔地而起,樹旁就是水潭,看著不深不淺,依公子那樣的身量,倒有他半個人高。

此時月出於東山之上,徘徊於鬥牛之間,偌大的水潭在月光下粼粼生光。

王青蓋車隻能走官道,上不得這塢中狹窄的小徑,因而就停在道上。茵褥與錦衾都是將軍們抱過來的,往這葳蕤的蘭草地上一鋪,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覺。

將軍們在一旁架起柴堆生起了火,處理好的小肥羊自中間一剖為二,四肢捆在削好的架子上,撒足了鹽巴胡椒,這就開始烤小肥羊了。

小肥羊是裴孝廉從附近人家裡搞來的,鹽巴胡椒也是從附近人家裡搞來的,給冇給錢不知道,公子治軍嚴,他大抵是不敢不給錢的。

他甚至還搞來了幾罐子酒,未必是他多麼貼心,大抵也是因了他自己想喝酒的緣故,不然就不必搞那麼多罐了。

柴火堆燒得劈裡啪啦作響,小肥羊滋啦滋啦地冒著油花,將軍們烤著羊在篝火旁飲著酒,一同唱起了征前的戰歌。

豈曰無衣?與子同袍。王於興師,修我戈矛。與子同仇!

豈曰無衣?與子同澤。王於興師,修我矛戟。與子偕作!

豈曰無衣?與子同裳。王於興師,修我甲兵。與子偕行!

(這是中國曆史記載最早的軍歌,出自【詩經·秦風·無衣】)

就在這戰歌裡,小七預感到大戰就要來了。

她想起先前隨沈晏初南逃,也有誓死追隨的將軍們,他們曾經也似公子的將軍們一樣生動,她猶記得那日疾風割臉,暴雪如瀑,那五人黑衣棕馬,破風決絕而去的模樣。那滿地高高濺起的雪霧,很快就染成了一片赤色。

在戰場上,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。

後來魏國的將軍們都死了,而今這火光中生動的麵孔,將來又有幾人能活得下來?

小七就偎在公子身旁,仰起頭時,見公子的神情在火光中飄忽不定。

小七不知道她的公子又在想些什麼,他是否在回想那一道道的軍報,是否正仔細盤算著即將到來的戰事?

軍國大事,他不說,她不問。

她與公子一同飲了酒,燕國的酒可真烈呐,一口入喉,叫這一整個喉腔都火辣辣的,端端辣到了腹中。

因了即將要來的嫁娶歡喜,也因了即將要來的征伐憂慮,而這歡喜與憂慮,唯有烈酒能解。

想要一醉,因而飲了許多,飲得酣暢淋漓。

醉了便什麼都不必再去想,就糊裡糊塗的,臥在那鬆軟軟的蘭草地上,枕在公子的臂彎,在星河下好好睡一覺,做個癡人冇什麼不好的。

但這一夜註定要**。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