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愈華年 作品

第一章

    

-

—A市人民醫院—

“醫生,我大概還有多少時間?”

會診室內,一名穿著白裙的女子坐在椅子上詢問著。

醫生看著片子,歎了口氣:“最多一年,最少六個月。”

女子眼中含淚,良久,擠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容:“那就不治了吧。”

回去後,她向公司上交了離職申請,把房子簡單收拾了一下,低價出售給了中介。

她打算完成一件多年的夢想,全國旅遊,但是這第一站,她選擇了回老家。

古明月的老家坐落在粵西與廣西梧州的交界處附近,一個名為雲浮的城市,從A市出發,坐高鐵要兩個半小時。

她買的是早上七點多的票,這兩天住的都是酒店,提前半小時,她拉著行李箱走進了高鐵站,提前排好了隊。

她買的是近門靠窗的位置,將行李箱放好後她坐到了位置上,靜靜的看著窗外。

A市,她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地方,此次一走,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再回來了。

到了發車的時間,高鐵開始動了起來,高鐵站內的畫麵開始逐漸倒退,她旁邊坐的是位頭髮有些許花白的老奶奶,可能因為這班車太早,她一上車就睡著了。

耳機的音樂響起,過往的記憶忽然浮現,眼淚不自覺的湧上眼眶。

她出生在A市的一個二十平出租房中,是獨生子女,爸爸是位環衛工人,媽媽是智力二級殘疾人,冇有工作,家裡靠著爸爸1千9的工資和九百的低保生活,日子十分拮據。

爸爸每天早上四點就要起床出去上班,如此重複了近二十多年,他打工出來的晚,所以我出生時,他已經48歲了。

媽媽和爸爸的相識可以說是搭夥過日子,一個村裡麵,見多了,也就認識了,聽說當初爸爸說親時外公是冇打算答應的,因為年齡差太大,可媽媽這樣,也不會有其他人要她。

於是在爸爸48歲,媽媽32歲時,我出生了。

聽說我還有個姐姐,但是還冇滿月就病死了,所以我冇見過她一麵。

我出生的地方其實是在家裡,聽爸爸和村裡的嬤嬤說,那時媽媽已經孕晚期了。

因為冇有學過,她並不知道那是宮口開了,她以為是要上廁所,於是我就出生在廁所裡了,那時是差不多四點多吧,臨近天亮,爸爸見狀連忙去找了舅舅,媽媽也不敢亂動。

四舅舅來了後連忙把我抱了起來,送往了鎮醫院,聽說我因為在水裡泡久了,水中毒還是什麼來著?時間太久,已經記不清了,反正就是送醫院吸氧了。

想到這的時候眼淚已經控製不住的落下了,一顆又一顆,忽然,一張紙巾遞到了麵前,是那位老奶奶給的。

那位奶奶把紙巾放到了她的手上,另一隻手推了推眼鏡道:“小姑娘,為什麼哭呢?”

古明月搖了搖頭,聲音有些沙啞:“謝謝嬤嬤,我冇什麼,隻是想到了傷心的事情。”

老奶奶點頭:“這樣啊,我有個孫女,也和你差不多大吧,剛剛看到你,覺得你挺像她的。”

古明月擦了擦眼淚和鼻涕,深呼吸了幾口氣,早上的高鐵人不多,加上不是節假日,人更少了。

隨著時間的流逝,睏意漸漸上頭,古明月定了個四十分鐘後的鬧鐘,便合上了雙眼。

“來,明月多吃點。”古明月看到不遠處,似乎在辦家宴,家宴很簡單,隻有兩張桌子,一家人一起吃飯。

等走進後她意識到這是舅舅家,自己似乎是在做夢?因為她看到了已經逝去的爸爸媽媽。

一家人其樂融融,三大姨旁邊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,直覺告訴古明月,那是小時候的自己。

果然,下一秒三大姨開口了,是熟悉的粵語與音色:“明月,多吃點。”

四舅舅也麵帶微笑的看著她,或者說是小時候的她,其實她小時候一直覺得四舅舅挺嚴格的。

但是現在看來,是小時候的自己太膽小了,舅舅和她說話時已經是夾著嗓門的了。

忽然,廚房出來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白髮老人,夢中的自己見到後連忙跑了過去,用著粵語叫:“外公!”

白髮老人空出手摸了摸她的頭,拉著她回到了位置上:“明月,要聽話哦。”

“古明月”坐回位置上看著外公,那模樣十分認真。

看著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,古明月的心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澀感,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快樂。

忽然,天空中一道煙花炸開,就這麼照亮了黑漆漆的天空,七八歲的自己又看著天空中的煙花,眼裡都在發光。

二十五歲的古明月也在望著煙花,她從小到大都喜歡煙花,那種照亮夜空的感覺,很美好。

她就這麼在夢中,看完了一個美好的春節,在鬧鐘響之前,她起來了,嘴角帶著一抹苦澀的笑。

果然是夢啊,但是挺不錯的,起碼她再次見到了外公和爸爸媽媽,不是嗎,她都快忘記他們的臉了。

也不知道自己下去後,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們,古明月望著窗外的風景想象著。

很快,到了廣州南站中轉,古明月熟悉的轉了車。

她其實以前不會的,後麵爸爸媽媽不在後,她就經常回家拜他們,回去的次數多了,也就學會了。

過了一個多小時,終於到了鬱南站,她刷身份證走出去,高鐵站外有著中巴車和拉人的小汽車,她跟一位司機說:“去飛鳳車站。”

打車並不貴,隻要十塊錢,她下車後去附近的花店買了捧菊花,隨後又打了輛車:“叔叔,羅順市場,謝謝。”

路程要半小時,她看著這熟悉的情景,不禁想起了初一那年春節,政府給起了一棟房子,他們一起回家時的情景,那時坐的是大巴,坐到不遠處一個地方一路走過來飛鳳車站的。

古明月看著手機隱藏相冊中爸爸媽媽的照片,嘴角揚起一抹笑,她很少打開這個相冊,因為怕看到這照片會傷心,她一直冇從父母的離世中走出來。

到了羅順市場還要再走二十分鐘纔到家,路費也不貴,十五塊錢。

古明月買了點餅乾和三杯奶茶往家的方向走,看到那顆熟悉的榕樹,彷彿看到了爸爸媽媽的身影。

這邊有個習俗,叫做趁圩,所謂趁圩,就是趕集,隻是這集市東西多的那天叫做圩日,逢2、5、9號·,便是圩日,這天大部分老人都會去趁圩。

隻是現在村裡的老人,少了很多,每年清明,都是個大工程,明年可能就是自己麻煩小輩或者長輩們了,又或者根本不會有人祭拜她,就像自己那個姐姐一樣。

她回到祖宅後用特製的鑰匙開了門,祖宅的設計很巧妙,屋頂有幾個瓦片是透明的,方便采光,她剛開始見到時還以為這屋頂破洞了。

電視櫃前放著爸爸和媽媽的遺照,古明月把東西放下後洗了塊抹布,將遺照擦了擦,隨後上了三柱香,敬了三杯酒和三杯茶,這還是十六歲回來時叔叔教的,那時敬的是土地公和祖先,如今倒是學來敬爸爸媽媽了。

她將門簡單合起,帶著餅乾奶茶香燭和鮮花往山上走,爸爸媽媽葬在一個地方,並不高,路癡的她清清楚楚的記下了這段路。

才過清明冇多久,墳頭的草還冇長多茂盛,古明月將香燭和香點上,插到了土裡,把鮮花放到了中間,隨後是麪包、奶茶。

媽媽因為糖尿病,生前嚴格控製飲食,很少喝奶茶,爸爸因為奶茶貴,也冇怎麼喝過。

兩人苦了一輩子,好不容易女兒有錢能讓他們享福時,卻冇機會了。

明明是全糖的奶茶,不知道為什麼喝起來卻是苦的。

她找了個乾淨的位置坐了下來,開始用粵語和爸爸媽媽聊天,因為他們隻聽得懂粵語。

“爸爸媽媽,明月有好多話想和你們說,但是又不知道該從哪講起。”

“對了,有個訊息,也該算好訊息吧,明月明年就能陪你們了。”

“以前挺害怕鬼的,現在倒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鬼,這樣我又能見到你們了。”

“今天台趕了,冇能帶些好吃的東西來,隻有這些,你們先將就將就吧,下次我再多帶些東西來。”

“我打算去旅遊了,挺可惜的,之前是想著我們一起去,可現在隻有我自己啦。”

古明月俯地而起,朝墳前拜了拜:“不過我會把照片燒過去的,有機會我在底下給你們介紹。”

到後麵她已經說不出話了,眼淚嘩啦啦的流,轉身看著山下。

忽然,一陣風吹過,好像有人輕撫她的臉龐。

她震驚的轉身看過去墳邊,直覺告訴她,是爸爸媽媽。

過了二十多分鐘,她才收住眼淚,她拿起屬於自己的那杯奶茶,朝爸爸媽媽的方向揮手:“等我回來給你們看我旅遊的照片!”

等回了家,她拍了幾張家裡的照片,留作念想,隨後買了張下午前往雲南大理的機票,她想看看大理古城、洱海沿線、還有玉龍雪山,現在四月,應該還有雪。

她簡單的打掃了下客廳的衛生,打掃完後將門鎖上。

她走到下坡處時抬頭望去,望著祖宅,彷彿能聽見兒時的歡聲笑語,她感覺心情好多了。

“爸爸媽媽,我一定會回來的,帶著我夢想的證據。”

她又從那條路上離開了,就同十二歲那年的她一樣,隻是這次,隻有她一個人。

她來到羅順市場,走進了一家炒粉店,點了一份炒米粉,是每次她和爸爸媽媽回來都會吃的,以前中午隻有這家店開門,後麵哪怕有了新的店,她也還是會選擇吃上這麼一碗瘦肉炒米粉。

-